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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 玉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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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母這一口既狠厲, 又猝不及防。她像一頭困獸終於見到獵物一般, 獠牙對準喉嚨處, 登時撕下一塊皮肉來。

教徒們使了吃奶的勁兒才把謝母拉開,阮氏脖頸處登時出了個血窟窿, 一股股的鮮血往外湧了出來。

謝母被雙手被杻械, 鮮血沾滿了她的衣襟, 赫然印出一朵朵燦爛而妖異的花。她看著奄奄一息的阮氏,咧開嘴如癡如癲地笑著, 黏膩的鮮血拉成了絲, 從嘴裏淌出來。

可她全然不在意, 只是笑著, 上氣不接下氣地笑著,笑得雙眼邪紅, 笑得滿面血淚。

阮氏倒著氣, 胸口拼命地上下浮動著,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喊叫聲, 可誰也聽不清她在說什麽。

教徒們辨了許久,也不知道聖人到底有何意圖,一個膽大的走上前來,妄斷道, “聖人一定是命我等殺了這魔頭, 她敢襲擊聖人,她一定是魔鬼的化身!”

說罷,在場的教徒們群情激奮, 幽閉的水牢中嘶喊聲,叫罵聲此起彼伏。

謝清明掙紮著,卻發現飄在水裏,根本沒有著力點,一身的力氣無處施展。他只能拼命搖著頭,望向母親的方向。可從始至終,母親都沒多看他一眼,只是無休止地盯著阮氏笑。

她一生的氣力,都困在謝府巴掌大的天地間,都用在和謝府的鶯鶯燕燕們鬥爭了。

至死,方休。

那長得頗為高大的教徒一把拽起謝母的脖領,把她的腦袋按進水裏,及至此時,謝母瘋魔的神志才逐漸清醒起來,她死命掙紮著,卻被有力的大手一次又一次地按了下去。

謝清明撲騰著,扭曲著,吼叫著,卻起不到任何作用。

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的掙紮越來越無力,終於,人死如燈滅,安安靜靜地,結束了她荒唐可笑的一生。

謝母咽氣的一剎那,一旁瘋狂喘息的阮氏也一頭紮向了地面,不知道是暈了過去,還是死了。

教徒們瘋了似的抱起阮氏向水牢外走去,水也沒有閑工夫管這泡在水裏的母子。

鬧哄哄的水牢突然又靜了下來,空蕩蕩的,只剩下謝清明一個人的喘氣聲,震得他自己腦仁疼。

謝母以一種極盡扭曲的姿勢漂在水池子裏,她滿身是血,歪著頭,圓睜的雙目死死地盯著謝清明,這是她留給兒子最後的註目。

謝清明的腦子亂成了一鍋粥,三魂七魄仿佛被硬生生抽離了一般。

他長嘆一口氣,仰起頭,盯著墻上窗口照進來的一線天光,他感受不到悲喜,感受不到哀樂,他只是木訥地望著天,卻看不見天。

這才幾日的光景,他就真真切切地體會了莫愁所經受的一切。

他想哭一場,可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,只是茫然地思索著自己所做的一切。

究竟是人錯了,還是天錯了?

那日在郎中處,謝清明軟硬兼施,終於得知,當日母親確實要殺謝淩語,郎中迫於謝家權勢不敢忤逆,又過不去醫者之心的坎,於是偷偷將致命的□□換成了藥性頗烈的迷藥。

謝家主母急著下葬,諸事行得匆忙,也沒來得及驗屍。

可究竟是誰把謝淩語從墓裏救了出來,用女屍替代了她,那郎中也不得而知。

謝清明本想,與母親當面對質的。

可終究,沒給他這個忤逆的機會。

謝清明不想探究母親這悲劇的一生,落得如此下場,究竟是不是報應。他也琢磨不明白,如果這幾日不被裘家事務牽絆,他是不是就能事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捋清楚了。

他與母親並不親昵,可終究,是生他養他的母親。她猝不及防地身死道消,謝清明第一次明白,生而為人,離別,根本沒有什麽體面。

謝清明不知道自己在水裏泡了多久,他的精神有些渙散,活下來的欲望也不甚強烈。刺骨的冷水讓他的體溫驟降,謝清明終於明白,許多溺水之人,其實都不是嗆死的,而是凍死的。

凍死就凍死把,既然是死了,什麽途徑,又有什麽分別?

就像謝淩語,被清明在鍘刀下救出來,可如今不還是被擄走,生死未蔔麽?就像裘如玉,被莫愁在雪山上救下來,可如今不還是魂飛魄散,不得善終麽?

人都是要死的,他執著,也沒用。這麽一瞬間,他有些羨慕不老不死的莫愁。

想起莫愁,謝清明燼如死灰的心裏又掙紮起了星星之火,那一股微弱的暖意,堪堪抵抗著針紮一般的寒冷。

那個永遠都在逞強的小丫頭,現在在幹嘛呢?

老天不樂意給他片刻的溫存,哪怕只是遙遙臆想的空隙,都不可能被容下。鬧鬧哄哄的聲音又一次從身後傳來,教徒們又一次沖了進來。

謝清明在水上漂著,愛理不理地一笑,“怎麽著,你們聖人也咽氣了?找你們神給她救活啊,跑我這撒什麽氣?”

謝清明說完這段話,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和誰慪氣,母親和阮娘娘鬥了一輩子,生時不共戴天,卻偏偏死也要糾纏在一起。兩個給了他無限寵愛的女人,就這樣齊刷刷死在了他的面前,謝清明想,讓我的心更堅硬一些吧,冷血了,或許,就不會疼了。

謝清明任由著教徒們怒火叢生地叫罵著,任由著他們把他從水裏撈上來,推推搡搡地押解到另外一件牢房中。

算了,腦袋掉了,能有碗大個疤麽?

推開另一間牢房的大門,一股魚腥味撲面而來,牢房內沒有刑具,也沒有水池,只有一口合抱的大缸突兀地擺在最中央,蓋子上用一塊巨大的石頭,狠狠地壓著。

裏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。

兩個壯漢合力將巨石擡開來,謝清明被押到缸邊上,一個教徒小心翼翼地揭開缸蓋,惡臭撲面而來,謝清明眨了幾次眼睛,才看清,這口大缸裏,密密麻麻的爬滿了毒蟲和毒蛇。

烏泱泱的,瘆得人頭皮發麻。

“這麽好的身體,不獻給神明,真是可了惜了。”

說完,壯漢毫不猶豫地把謝清明扔進了大缸之中。不知道餓了多久的毒物一時間蜂擁而上,黑黢黢的蓋蟲登時爬滿了謝清明的全身,香甜地囁咬著謝清明的血肉。

搶不上槽的,還有死命往骨縫間鉆的。

大缸瘋狂顫動著,幾個教徒趕快蓋上蓋子,又吃力地把巨石壓了回去。

但巨大的掙紮之力差點把巨石都掀開,教徒們堪堪用血肉壓住大缸,良久,裏面的聲音越來越弱,漸漸地,歸於了平靜。

一個品階頗高的教徒對旁邊的幾個半大小子吩咐道,“一會挑幾個人,把他扔到河裏去,就當給神明做禮物了。”

晚飯過後,已是月明星稀之時,一個小廝才急匆匆地到裘府來扣門。惹得門房的大爺一陣怒罵。

兩人吵了好一陣子,把樹下望天的莫愁都吵得不耐煩了,走出來看看,發生了什麽。

這小廝,她認得。是今天把清明領走的那個人,叫星闌。

星闌一見莫愁,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尊卑了,一把拽住莫愁的胳膊,“姑娘,救我家公子!”

莫愁不知道謝家今日發生的種種,只知道今早謝清明被匆匆召了回去。她想著,回家了,能有多大的事呢?怕不是又被謝母拽去祠堂受刑了吧?

如若真是如此,她也沒法出面解決啊。身強力壯的大小夥子,挨個打,也沒什麽的。

“你先別急,進屋喝口水。”

說罷,莫愁轉身想要往屋裏走,卻被星闌死死鉗住了,他激動得近乎戰栗,“姑娘,沒有那閑工夫了!我家公子和夫人今早被水正教的人抓走了!”

莫愁感覺五雷轟頂一般,她一把抓住那小廝的脖領,“那你怎麽現在才來!”

星闌的身量不及謝清明高,但總比莫愁要高些。他被薅住領子,身體近乎彎曲成一只蝦米,喘著粗氣,解釋道,“我家公子吩咐我們悄悄跟著,然後把行蹤告訴裘府。”

莫愁聽罷,懸在嗓子眼的心稍稍落下了一些,既然謝清明有此安排,應當是心裏有把握的吧。

可不知道為什麽,右眼皮總是突突地跳個沒完。

莫愁來不及多準備,回房抄起連發弩和匕首,跨馬便出府而去。還沒走到巷子口,裘致堯提著劍,從院裏追了出來,“找水正教算賬,怎麽能少了我呢?”

莫愁還沒來得及阻止,蘇剌拿著鼓和鞭,一面套著薩滿服,一面急匆匆地跑了過來,“你別攔著,讓他歷練歷練也好。我隨你們去,也能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
一陣冰涼的邪風從耳畔刮過,送來汩汩濃郁的桂花香,廣寒也趕了過來,“那小爺也勉為其難,陪你玩玩去吧。”

就這樣,五人五馬,披著星月,沖破寒風,向城外的老林裏開進。

一直走到了晨光之熹微,星闌才把他們領到了水正教在景陽城的老巢。這老巢是個借著山勢地形而建的寨子,已經初具規模,莫愁思忖著,如若不及時打擊,恐怕終有一日,會成為黎民禍患。

莫愁一行人下馬,悄無聲息地接近寨子,大費周章地避開了所有的哨所,繞到後山,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翻墻進了院。

可待莫愁他們順利地摸到空無一人的水牢時,她才察覺出不對勁,“不好,中計了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隊伍逐漸集結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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